上世纪八十年代,幸运的我跑赢了独木桥,挤进了城市,走出了大山,不再为地瓜玉米柴禾犯愁,算是村里的佼佼者了。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越来越怀念我的底色,怀念起我的“缺吃缺穿”的童年。内心里怎么也忘不了生我养我的那山,那水,那片贫瘠的土地,还有那条赶牛路,那口老井,那盘碾,那柴垛;忘不了那人,那事,那面孔,那扯落不清的友爱、情仇与怨恨;还有南峰山山顶上巍然屹立的那两棵长在一起缠绵无法拆分的树。尽管在经济层面,我已经或正在远离尘土,正在城市化的道路上飞奔,但在情感层面,却依旧难舍乡土气息。每时每刻都在纠结,在回味,在思考。一句话,年过半百的我才终于明白走出大山没那么容易。
这些年,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“时间都去哪儿了?”在我忙碌的时候,时间过去了;在我清闲的时候,时间也过去了。可是,大山依旧在那。于是,我读懂了大山;也读懂了山下的自己。我认识到了大山脚下的我的渺小与短暂,仰望大山又很自然地昂起了我的头颅,挺起了我的脊梁。
大山有傲骨也不乏柔美。最美的要属那迷人的夜。老树屋檐不相争,水在河底月在天。好一个静。山、水、房子、老树、庄稼地、绿草地,再加头顶的月光,那就是我们山里静的出奇的充满诗意的夜。白天的我们打猪草,晚上的我们数星星。猪儿吃饱了会睡觉,星星累了也会躲到云彩后面去。猪儿吃不饱会叫,大人责怪,我们就没了空数星星,更不能到处捉迷藏、疯跑。白天的劳动换来了安静的夜。
大山里不容易的。有外在的无法摆脱的生存困难,穷山僻壤作怪,柴米油盐犯难,愁字当头,难字阻道,怎会容易;也有人们内心里不好名状的相互掣肘导致的本该容易的不容易。这种不容易让当事人怄气,让仇恨滋生并延续,让社会迷茫。农村里或者说农民群体里不乏劣根性,这不是贬损,也不是歌颂。农民是最讲实惠的,需要增收,不需要歌颂。庄里庄乡始终靠勤劳靠智慧改变着命运,也着实在进步着,不少人已由“农民”变成了“农民工”,距离儿时难以企及的“工人”更进了一步。这些,都是靠不容易换来的,且各自还在延续着不容易。农民意识,平均主义,攀比心理还在,农民打总就没有容易的时候。具体到我的村子里,每一位老人都活成了一部哲学,每一个家庭都是不能掉队的组成单元,每一项纠纷都打磨成了教材,每一件古物都象征着一种精神。这种精神支撑着你、我、他,恒久远地走向未来。这些构成了我们的乡土文化。
敢如实写下来,说出来,这就是文化自信。
新时代里,摆脱贫穷之后的人们也已不再向往平原,而是拖家带口涌进了大山。过去的贫穷多是因为没有认识到大山的价值。“中国的很多奥秘都潜在大山里,藏在贫穷的乡野沟壑里。”这是张炜先生提醒我们的话。大山里的水可以以任何状态存在于世界,而山不可以以任何方式放弃自己。这种刚柔相济,孕育造就了一代一代大写的扬起了自信的人。大山里面住着春天、夏天、秋天、冬天,藏着狐狸,藏着獾,还有斑鸠和野鸡蛋,这就是我们乡野纯正的童年;童年一去不复返了,我们仍痴迷的进山踏寻着。酸楚的是,大山依旧,欢快的童年却再也找不到了。我们在大山里出生,进进出出扮演着他的看客,最后也将魂归大山。这是轮回,也是完美,寓含着人们的渺小、生命的短暂和大山的永恒。
大山是我们的初心。那里是让敌人吃尽了苦头的革命的摇篮。有段时间里大山就意味着贫穷,“短板”决定着发展速度,大山确变成了我们的纠结。
当下的问题是大山里消失的东西太多了。急不可耐。老家里有个说法,小孩子在土里跑,喝扑土长大是不得病的。土生土长的孩子,不管到哪里去,不管怎么发展,“土味”是不能丢的。“土味”丢了,日积月累也就没了,丢掉的是自我;土房子、老过货没了,“乡愁”也就没有了归宿,我们这些城里的乡下人就都成了“孤儿”。各地发展经济创造财富也在有意无意地破坏着我们的文化,啃噬着我们的大山。文化与经济好像一对冤家。文化沉淀需要时间,破坏乃一朝一夕之功,恢复可就不容易或不可能了。虽然最终取胜的可能还是千疮百孔的文化。
任何东西都有一个结束,贫穷是,富有亦然。作为二者转换器的劳动应当狠劲被歌颂的。这是我内心里重复的最多的话。于是,父亲母亲和以父亲母亲为代表的众乡亲成了我最最敬重的人。一个个平凡、简单的经历中包含着艰辛,也包含着深刻的思想。这是书本里读不来学不到的。于是就派大学生去当“村官”吧。否则,乡愁将与他们无关了。对乡村没了感情谈何乡村振兴。
等待没用,只有实干了。贫穷多数是靠勤劳打败的。苦力一到,它便开始消停、退缩;汗水大了,它会被洗净、冲走。
以汗为泉,不负韶华,要想幸福奋斗吧。